前天在臉書上讀到朋友撰文，分析今年奧斯卡各獎項入選名單，從而間接得知，蜜雪兒威廉斯因＜Blue Valentine＞一片，入圍了最佳女主角獎。2011年奧斯卡再過幾個小時都要揭曉了，女主角獎大致預測花落娜塔莉波曼，演個為了跳舞成名跳到走火入魔邪念上身的黑天鵝；再說要有黑馬殺出，也是螢幕上大搞拉拉情的安奈特班寧，辛苦老將屢屢提名每每空手而歸。只苦了蜜雪兒威廉斯，像是陪榜的兒媳婦。
如果有意外，讓蜜雪兒威廉斯抱了最佳女主角獎回家，也可以算實至名歸的。我在＜斷背山＞之前，完全沒看過蜜雪兒威廉斯作品，但是一部＜斷背山＞讓她發光發亮，也讓我覺得當年這位出色演員沒抱回最佳女配角獎十分可惜。當時新聞讀到她和希斯萊傑因＜斷＞片相識，電影裡的夫妻，電影外當真墜入愛河，還育有一女。電影殺青上映後，二人分手，＜斷＞片成就希斯萊傑事業新高峰；因為希斯萊傑不幸過世，於是全世界的鎂光燈，遂轉到蜜雪兒威廉斯身上，試圖藉由這位出色女演員的反應，來彌補他們訪問不到希斯萊傑的遺憾。
我只記得蜜雪兒威廉斯對外沉默，訪談時話沒多說，但是你可以感覺出她用極大力量將情緒壓制住，所以對外，只傳達出一股堅毅和淡淡哀傷。戲外人生如戲，當時密雪兒威廉斯受訪反應，好像就是把＜斷背山＞裡情緒潰堤之前的畫面移植到了訪問上頭。＜斷＞片後，雖沒再看過她的其他作品，但是這位女演員依舊在我心中留下很深印象。蜜雪兒威廉斯長相不算特別出色，然而平凡外表下，自有一股獨特氣質。她的眼神將萬千情感凝聚在瞳孔的小小方圓之內，讓旁人側看，隱隱覺得這雙眼將一切洞悉，洞悉那小小身形似乎裝載不下的喜怒哀愁；即使不正面對著你，人只是從旁望去，面對那雙眼傳遞的情緒波動，還是很難承受而不受影響。
說回＜Blue Valentine＞，早些對這部片海報稍微有點印象。記得海報上頭有萊斯葛斯林（Ryan Gosling），小帥哥又和女主角蜜雪兒威廉斯（Michelle Willams）深情相擁／對望。海報看來場景設在美國小鎮，一男一女相擁，像是一般愛情電影。這部片可能是愛情喜劇、也可能愛情悲劇，然後可能一如珍妮佛安妮絲頓演過的那些片，看完叫人腦袋裡什麼都記不得。（或說，只會讓人覺得六人行裡的瑞秋葛林 Rachel Green，到處跑去客串了）
照理說，一部片有蜜雪兒威廉斯出演，該當安心才是，但自己對萊斯葛斯林並沒有什麼概念，對男主角挑片標準無從了解。看他年輕俊美又有身材，電影片名裡還嵌了個「情人節（Valentine）」字樣，難免懷疑是好萊塢片商，趁情人節上一檔廢片來撈一票，也不知女主角是不是為了五斗米而亂拍一通折腰。於是想了一想，最後只從海報旁匆匆走過。直到前幾天發現，這部片讓蜜雪兒威廉斯又提名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
於是我趁著今天有空，獨自去看了＜Blue Valentine＞。片子看完，一片無力蕭索彌漫胸口；為他們難過卻哭不出來。可能因為戲裡夫妻成了感情的行屍，或者是看的人變成了走肉，總之把感情這回事看透了，早沒了流眼淚的力氣。雖說看的人明知，螢幕上只是一場戲，但心裡還是暗暗希望故事不必如此結局，很希望男主角和女主角可以收回這些年來踏的某一個步伐，也許事情就有轉圜。但是來不及，也不可能，結尾輕輕放著故事裡屬於兩人的歌，低哼啊婉轉唱著，好幾個觀眾和自己一樣，捨不得踏出電影院，傻傻站到燈亮了，才被工作人員請了出來。
難過、無奈還有其他原因，可能電影這樣哀傷無力，的確拍攝得太過真實了。原來自己並不希望電影把話挑明了提醒世人，說，告訴你們啊，很多戀情都無法善終的。也難怪，誇張不合現實的愛情片老盤據市場一方，因為人們進了電影院，半數以上本就為了逃避，想聽、想看、想體驗平日黯淡生活裡永遠也不可能出現的場景啊！因為觀眾需要逃避現實的時空，所以電影就把這天大的浪漫謊言織成影像。就算是愛情悲劇，也一定要大時代大背景、轟轟烈烈的場面，戀人一定要錯過關鍵一秒生死別離，才值得台下的淚水。
然而＜Blue Valentine＞說，愛情其實沒那麼偉大，沒那堅強。愛情要能持續發熱，需要二個人堅持。然而二個人同時堅持，代價太大，所以愛情到頭來，不就是在平凡與瑣碎中一點一點侵蝕，在生活裡持續消耗，然後消逝而已。
男孩一直愛著女孩，為人丈夫後，還是深愛他的老婆。但是女主角呢？觀眾不知道，寫劇本的也不知道，女主角自己，或許也不知道。也許在當年那一個特定時空，女主角回覆的愛足以對應，於是在那一個時空，兩人交換了堅貞的誓言結了婚。但是時過境遷，一切都不再一樣；抬頭看你的枕邊人，就愈見困頓迷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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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子從家庭生活片段開始，極其稀鬆平常，夫婦結婚多年，小家庭成員還有他們的掌上明珠。隨著劇情鋪展，男孩和女孩的片段交叉出現，二個時空開始平行敘事。當下平凡家庭生活，好多事情煩心，二人爭執不合漸浮上檯面；同時間，過去的記憶裡，年輕男孩和女孩的生命卻開始有了交錯，距離逐漸拉近。冷漠不解的情緒益發冷漠不解，甜蜜相知的關懷越見甜蜜，反差越拉越大，越拉越叫人不忍。直到最後，形影不離和不得不分離的畫面交疊，逼得男主角用當年結婚誓詞追問女主角：
“"Baby, you made a promise to me. You said, 'For better or worse.' … Now, this is my worst. But I'm gonna get better. I'm sorry." ”
想看女主角怎麼回應。她沒馬上講明，兩人一度相擁。
可是最後，女孩終究狠下心來，拒絕了對方近乎乞憐的懇求。
我相信每個人看完這部片，看法各有不同，而每種看法，其實只是反映看的人對愛憧憬不一，或者目前碰上的困楚相異而已。這部電影道遍二人相愛後又無法再相愛的合理原因，導演回敘兩人相識場景時，有意無意暗示了二人教育背景有所差異。片中，男主角高中學業未完，女主角則原有念醫科的夢想，劇情演來，也好像有順利申請醫學院的潛力。可是上蒼弄人，肚子意外被前男友搞大了，墮胎前最後一刻卻動不了手、狠不下心；因為要把孩子生下來，念醫科的夢想就此煙消雲散。但是她碰上這個深情的男孩，不計較孩子父親是誰。男孩對她溫柔地說，我們組個小家庭吧（Let’s be a family）。
如果沒有意外懷孕，二個人的人生原本會很不一樣的。他們可能還是會談個短短的戀愛，女孩或許在十幾歲當下，還是為了男孩為她彈奏唱歌而微笑。但是女孩若真念了醫學院，她會有自己的人際圈，會因學業而忙碌，二人會漸漸疏遠，女生可能會認識另外一個教育程度對等的追求對象。如果男孩在這時求婚了，她會答應嗎？可能不會。
但是這些夢想還沒實現之前全都消失了，女孩只剩下意外懷孕的迷惘。男孩這時寬厚的愛，忽然變得格外溫暖，所以她的胸口也暖暖的，就點了頭，二個人生就此糾結在一起。
二人性格也不相同。電影開頭看似細微無意義的片段，其實就在醞釀描繪這樣的差異：太太忙著要準時帶女兒出門上學，催促女兒吃早餐，此時浪漫不羈的先生卻帶頭跟著女兒玩，把葡萄乾從碗裡的穀片掏出，擱在桌上，鼻子和嘴直接湊著桌子吃。後來另有一幕夫妻獨處，女主角質問先生，你那麼有天賦，有那麼多潛力（potentials），為什麼不想追求更好的東西呢？問是問得很模糊的，當人油漆工的先生反問，潛力（potentials）究竟代表什麼？我只想當你的先生，當我們女兒的爸爸，別無所求，我工作只是為了做好這二個角色，你還希望我做什麼？
女主角嫌先生沒抱負，沒出息。儘管男主角如此愛她，多年不變，她還是覺得婚姻變成她的枷鎖，把她束得喘不過氣。
我看了幾篇網路評論，不約而同把重點放到二人教育背景的差異上，好似這部片要旨在勸導世人，論及婚嫁，還是找個背景類似的吧。但我的關注焦點始終都在蜜雪兒威廉斯身上，或許她把女主角的徬徨模擬得太過傳神。從電影一開始，太太婚後一直把先生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作為觀眾，我只納悶，那你究竟要的是什麼？另一半這麼愛你，你嫌人家沒有志氣；可是當初結婚時他就只是個搬運工人，他也開心只做個搬運工，他從沒說過搬運工的薪水存下來，只為換個更大更有目標的工作；這點你是知道的。
＜Blue Valentine＞很寫實，寫實到非常殘忍的境界，從女主角立場來看，她的人生自從意外懷孕之後，有太多事情都不如人意。所以我猜想，她很生氣，她對現下生活不滿。現下讓她覺得，「難道人生就只有這樣了」？因為太早懷孕，所以不能上醫學院完成夢想，因為沒上醫學院，她的生命困在平庸的沼澤裡，她只能在診所當個護士，而不是醫生。所以她氣自己懷了孩子，但是看著自己深愛的女兒，又沒法把氣出到孩子身上。如果當年有選擇，她不會想要這個孩子，但是孩子來到這世上了，「媽媽真後悔懷了你」，偏偏這種話不能說；她不想要現在的生活，但這種怨，又能向誰訴？是自己讓男友不戴保險套的，是自己決定不要墮胎的。她人不能怪，誰叫一切不滿，都源自於自己。太多的怨無法發洩，所以就遷怒，怪罪到先生身上吧。
先生離開，日子會過得比較好嗎？或許因為她嫌先生煩，或許因為她看不順眼，所以可能有一點。但是生活現況並不會改變太多的，讓她不快樂的因素，還是會存在。假設時間重來，假設當年她秉持自己的夢想，成功畢業開始行醫，生活會比較快樂嗎？那倒也未必。她可能會因為工作壓力太大而沒有自己的生活，因為孤單而渴求成家立業；她可能會遇到一位有抱負的先生，所謂的男子漢大丈夫，努力發展潛力，追求遠大目標。但一位有抱負的先生，也很可能輕易看低自己太太，甚至在外頭拈花惹草，留她獨自傷心。
因為這些場景都沒發生，她無從比較。因為無從比較，於是女主角看到的盡是現實生活中的不滿，完全忽略了丈夫對她的摯愛多麼可貴。
自己不諱言，因為嘗過孤單的滋味了，所以很難站在女主角的立場設身處理想；只要能碰上一個對你好的人，為何要在乎那麼多？（電影暗示丈夫白天有喝酒習慣，如果說對方真的酗酒，自己可能也無法接受）。但除此之外，如果生活開銷夠用，丈夫做點小工作又如何呢？
講到這兒才驚覺，自己似乎看得太入戲了點。
這部獨立製片成本不高，演員也很少，但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戲，演得又細又深。
其實還沒想通為什麼片名要叫作＜Blue Valentine＞。Blue究竟要表達什麼？是平白直敘，暗示一段情感裡的憂鬱，又或者單指藍色，強調那一個藍色房間；那夫婦為了逃避家庭生活的壓力，借住一晚的廉價汽車旅館房間。
猜測後者有其理由。二人入住汽車旅館前，夫妻間的隔閡（或說太太的心防），其實只零星留了線頭。觀眾一直要等到二人在藍色房間獨處，在丈夫求愛時雙方情緒潰堤，才能明確看出這部片的主軸故事。想當然，藍色房間裡的對質，演得十分精彩。
導演也讓二人在婚前婚後外表有些明顯差距，好在不同片段穿插時，凸顯個別的時空脈絡。少女留著長髮背著包包，少婦則常將頭髮尾端直接盤起，用個大夾子夾住；男孩髮型帶著青春的味道，為人丈夫父親後，則留起滄桑的絡腮鬍。
但是就算不看外表，二個演員光憑神色，也演出了時空上的差異；如果說天真帶著憧憬是婚前記憶，那麼麻木卻又無奈，則是當下的疏離了。蜜雪兒威廉斯完全符合自己期待，撐起了這部片，出乎自己意料的，則是男主角Ryan Gosling。先前只看到他和安東尼霍普金斯對手戲，在＜破綻＞裡演個鋒芒畢露的年輕律師。那時對他長相有些印象，演技部分只覺得還好，這次看完＜Blue Valentine＞才知道，原來是前部片給他的角色不夠有張力而已。（其實這二位演員也才跟自己同齡而已，而且自己無知，沒發現男主角前幾年曾提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Blue Valentine＞確實是部好電影，但因為它也是一部講感情講得太過寫實的電影，提醒觀眾為何生活裡，感情總有那麼多的不幸福。於是看部好電影，變成有代價要付了，也許就此只能相信，永遠也不會幸福下去了。誠如這篇網路影評說的，情侶約會時還是挑另一檔片子看，夫妻婚姻若出現危機還想挽救，那也就當這部片不曾出現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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