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找回二篇很老很老的文章,都是2002年,把晡還在當巴黎當交換學生那一陣子寫的。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題材,這二篇也都不是在講巴黎的事情,不過現在回頭看,連我自己都看得出寫東西的筆觸變化很大了,真是有趣,所以還是貼到無名這裡做個紀念,擺上二、三個禮拜給各位朋友參考參考,看二十歲的把晡和三十歲的把晡有何差別,之後再根據明日報新聞台,把日期調回原來的設定囉。(已調整完畢啦)
認識我的人每次聽到把晡的大告白:『其實我四歲前不會說國語唉!』,其反應不是捧腹大笑,就是一臉狐疑地重新上下打量我一番,『真ㄟ阿係假ㄟ?』
當然是真的,只是廿二歲的我嘴巴一張,聽入耳卻令人直覺想到無線晚報主播台上台語刻意講不停的張雅琴﹔這如同陳鴻之流的口音,又給我稱作台北小孩特有種,特色就是一開口別人就想叫我閉嘴。當然不是想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誣賴所有台北小孩台語都說不好,但是這種參雜了國語的怪腔怪調,似乎非我老家台北還真找不到呢。
何謂台北小孩特有種?簡單的說,就是講台語時三不五時偷講國語。譬如提到『心』這個字時,如果台語講的不夠道地,收音時就不知雙唇要閉緊收回鼻音,尾巴的『M』遂沒發出來。這還是靠著南部來的同學糾正之後,我才注意到這個錯誤﹔當然他們聽久習慣我的口音之後,就會很友善的停止挑毛病,進步的曙光再度被抹滅,於是每回碰到陌生長輩時,總少不了『你甘係外省囝仔?』的刻板印象。
對於這點我真的是極度自悲,也一直想把台語講好,但年紀都這麼大了,口音似乎很難改。不得已之下只好面對現實,我的『母語』指的,似乎是國語吧?到了對岸就叫普通話,或如同根據龍應台說的,是個被拔了根、沒有感情、不附著於任何一塊土地的語言。
其實我身旁很多朋友連台語都開不了口,對咱們來說,講國語不但天經地義而且理所當然,我們的國語似乎正在台灣落地生根。只是過去祖先和這塊土地相連的記憶,就這麼硬生生地給截斷了。
從法國回來後,最近聽到姑姑挖苦的方法,變得更多元化了。以前她脫口而出說的是:『阿文啊,你這一口台語講的好像還沒有英文好』,現在還可以補一句,『我聽你和朋友講電話,怎麼連法文都比台語輪轉?』乍聽之下她好像在說好話,對我卻是一箭穿心。更慘的是上回另一個姑姑從宜蘭來,結果我話講到一半換成台語時,她突然轉過頭來一臉疑惑地問:『啊你係ㄟ講啥?』我又很仔細地把剛剛說過的話又重複一遍,換來的卻是她那吃力的表情,還有後頭語重心長的評語,『你看今嘛少年ㄟ煞袂曉講台語,真害啦!』
殘念……
但話說回來,出了家門就沒有人講台語的情況下,到今天我還存有那麼一絲絲記憶,可要歸功於我阿媽啦!小時候一旦我媽暴走要打人了,不但眼明腳快要先開溜,還得一邊用淒厲地哭喊一邊求援,大叫:『你麥給我打啦!』這時一定要講台語的喔!這樣我阿媽聽得懂才會即時跑來,而我就能在快要被逮到的前夕躲到她背後。
至於老爸老媽為何不跟我講台語?我就曾興師問罪一回,明明他們二個之間就用台語交談,為何轉過頭就自動切換頻道?老媽沒有回答,冷冷地丟下一句,『要說台語就來說啊!』結果持續不到五分鐘我就宣告投降,真的是太彆扭了,老媽迂迴戰術一舉成功,免去了回答的責任。 ─────────────────────── 這篇文章和前一篇本來放在明日報的新聞台。那時到法國當交換學生,一年為限,中間有很多心得想和朋友分享,但是BBS班板上打長篇文章著實痛苦,就跟著阿潑學姐的例子,開了自己的新聞台(學姐後來把站遷到痞客邦去了)。寫了六、七篇文章曇花一現,人一從法國回台灣又栽進BBS的世界裡;當時部落格的風氣,其實還不是很盛。 事隔多年,無名這裡於2008年3月開始復寫,那時一度很缺題材,不知該怎麼下手,然後自己也想短時間內讓小站累積一定數量,所以就跑回明日報新聞台轉舊作(過程其實還挺曲折的…)。一開先挑了自己交換學生時期,最喜歡的那篇文章,談法國麵包。後來部落格一寫寫上癮,忽然很後悔自己沒有早點開始動筆,就陸續再轉了幾篇過來充個數。轉到最後剩這二篇,當時嫌寫得不夠成熟,題材也不有趣,就暫時沒取用。哪知道等我後來改變主意打算盡數轉過來時,我的新聞台竟然就從人間蒸發了! 這件事把晡還曾經寫過,時間是2009年2月,請見文章最後頭。直到我今天早上沒事在google(這是我的定期檢查,確保用自己名字google會不會跑出不妥的東西來……),誰又知道會意外發現明日報的把晡新聞台死而復活咧!這下把舊文章貼齊了,找回文中所講「那篇談為什麼大家都不愛韓國人的政治正確文」跟這篇台語與我。心情真是好啊! 再回頭看自己那時寫東西真的很像小朋友,不成熟是不成熟,可是還滿可愛的。30歲和27歲心境的差別呢,就是到了30歲,知道自己現在寫出來的東西也不怎樣,看待過往紀錄就會比較寬容了。 也忽然想到,前年當我發現新聞台不見時,曾考慮過用同樣題目重寫一篇「台語與我」,不過那時覺得時過境遷,口吻不能複製,東西掉了就是掉了,還是忘掉釋懷就好。現在想想,如果當時有寫,而舊文又意外出現,如果可能把二篇擺在一起比較,應該也是相當有趣的事情啊。真是可惜。
我自己的觀察是,一個小孩到了學校後,因為身邊的人都說國語,這強勢語言自然就會盤據在他腦中一直到家裡。而當父母發現孩子說台語不回應時,一則逼迫之,一則順應之﹔前者教出的孩子自然而然的國台語都會講,後者對於台語的記憶就為之煙消雲散。小時候有一些朋友到了美國作ABC,而他們今天的中文程度,和小時候爸爸媽媽有沒有堅持在家裡說中文就影響甚鉅。
有趣的是,我爸媽這一輩作公作媽之後,對我的小表弟或是堂姪子都特別注意只說台語。想來他們心裡也有那位宜蘭姑姑的感嘆,只是不願說出口罷了吧?
我在法國時碰到的法國人來自全國各地,而法國過去的政策強調法國單一民族,因此致力消滅地方語言,直到近年來才鼓勵如亞爾薩斯(Alsace, l’Alsace)、不列塔尼(Brittany, La Bretagne)、科西嘉(Corsica, la Corse)、法屬卡泰隆尼亞(La Catalogne francaise )等地推行地方語言教學。可是有沒有效呢?那位科西嘉朋友的爸爸就常說,科西嘉大學裡教的科西嘉話根本就不正統,簡直讓人笑掉大牙。可想而知啊,因為學習環境根本就不自然。而在不列塔尼的寄宿家庭裡,Home媽的弟妹不是當地人,所以當我在餐桌上問到,二個小孩怎麼不會講不列塔尼話?她的回答卻是因為沒有必要。晚飯結束後,Home媽偷偷對我說,她和我意見相同,然而年輕一輩不學不講,又能夠怎麼樣?
話沒說完,我那位有一半科西嘉血統的朋友,也不會講科西嘉話。據他的說法,中世紀歐洲有成千的方言,難道全部都得保留下來嗎?那彼此如何溝通呢?他就是法國人,會講法文就好了。
如果全球化這般持續下去,人與人溝通不過是要找一個最大公約數的工具罷了。那麼台語在這個舞台上,會不會有它的立足之處?講中文可以和十幾億的人溝通,字難認又難寫,外國朋友常對我說母語是中文真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對他們說,我在聽江蕙歌聲而想起幼年點點滴滴時的感動,不是中文能夠比擬的。
儘管我的台語說得這麼不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