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聖誕節到法國，從頭到尾都在坐火車。首先從倫敦坐到巴黎，在巴黎換個車站又風塵僕僕往東坐到省城麥次。在霞飛住處休息幾天過了聖誕節，為了討霞飛家二老歡心，二人又特地從洛林省出發，先往東到邊境大城史特拉斯堡，接著沿著法國東疆亞爾薩斯省萊茵河的河谷南下，輾轉換搭二次車進入朱日山脈，才趕到他位在瑞士邊境的老家。
倫敦到巴黎這趟過海的歐洲之星不包括在內，昨天算算，這次出發前換的二百多歐元半數都花在火車票上。而且巴黎到麥次這一段，被歐洲之星的鬧劇害得無法確定出發時間，事先只能預訂傍晚車票以求保險，那知當天一早十一點便順利抵達巴黎，往東的第一班車只剩九十英鎊的頭等車廂可坐。如果再加上倫敦到巴黎這一段票價，十天下來什麼錢都還不用花，光是因為坐火車，台幣二萬多就從人間蒸發了。
坐火車，換車乃是一大問題。法國是個高度中央極權的國家，因此鐵道設計所採，乃是條條大路通首都的霸道章法；巴黎像心臟，連結法國小矮人國境內的頭、手、腳，將法國各地的人力物料財富，源源不絕往中央吸取。於是不論從東南西北那一方位的省城出發，到另一省城的最快途徑往往就是行經巴黎，為此，巴黎本身就有六個對外連結的車站應付四面八方來車。可是巴黎同時也擁有全世界最古老的地下鐵（Metro），現有十四條路線開挖時並非一次全盤設計，而是隨著時間推移、都市發展所需逐一添補，路線彎彎繞繞。此外地鐵站少有電梯或電扶梯，同一站換車上上下下走個三、四回家常便飯。可想而知，一旦從省城到了巴黎要換火車站，拖著大包小包行李在巴黎坐地鐵，不僅耗時，更是苦差事一樁。
就別說在火車上打盹，永遠也找不著完美的睡姿；每每醒來，脖子都痠得像快斷掉一般。
但我來法國，還是很喜歡坐火車。這不只是因為旅途中得以觀賞鄉間風景而已（說實話，咱們走這段路線，沿途風景雖美卻也稱不上多麼壯闊動人）。這也是因為火車上能做的事情不多，往往情勢逼著定下心來，順手就把平常看不完的書、寫不完的日記、明信片、網誌靜靜看過寫過。好比張愛玲的來生緣，便在當年從巴黎遠赴慕尼黑的途中看完，行經斯圖加特時讀得眼淚斗大一顆掉下，還把一旁恰好睡醒的霞飛嚇得不知所措。巴黎與倫敦之間，來回不知坐了幾趟火車，書架上蘇童的妻妾成群、譚恩美的灶君娘娘、施叔青的行過洛津，好多書都是這些年過英法海底隧道的回憶。
坐火車也有一種和旅行距離相呼應的踏實。我當然不會傻傻堅守這等原則，傻到硬要搭東方快車橫越西伯利亞才肯回台灣，但是在歐洲移動，高速鐵路網絡確實讓火車旅行的時間，維持在一般人能夠容忍的範圍內。有此為前提，去的地方越遠火車自然搭得越久，長途火車遂給人一股遠行的具體成就，還有逃離倫敦工作壓力的無形安全感。
（右半邊是從霞飛老家村莊下山到省城貝松鬆 Besancon 途中，由於前一晚下了雪，都是銀白雪景。左半邊為火車到迪戎之後以高速行駛，往巴黎的路上；昨天回來天氣大好，只是陽光不停反射，從車窗照出去都是相機跟本人臉頰與手部的倒影，不知大家有否看出來）
（雪堆中下山）
（從霞飛老家村莊下山約四十五分鐘，最後沿著山邊河谷到省城貝松鬆 Besancon 這一段最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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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人以自己的鐵路設施為傲。說得實在一點，法國人是以自己國家為傲，然而因為法國境內，大規模的工程建設或基礎服務都不乏國家重重參了一腳，所以對這些建設，法國人自然與有榮焉。鐵路同時涉及軌道、車站、列車維修更新，又包括營運的基礎服務，對於國家影響無所不在的法國人來說，鐵路自然是民族自尊投射的一大標竿。
通常對於法國人沒來由的驕傲（諸如他們一廂情願仍自視為歐洲領袖、世界強權），在下對這些不實在的信念，多保持嗤之以鼻的態度。然而當法國人以鐵路服務為由大肆吹噓，我卻不得不同意，法國鐵路設施的確是外界的典範。法國鐵路路線四通八達，服務普遍值得信賴。而且車廂乾淨、座位寬敞，用很膚淺的話來形容，就是「十足先進國家的鐵路設施」。即便是專通小鄉鎮的區域慢車，也維持相同水準，不會因為地方人口少就把乘客當坐二等公民對待。
（即使是幾千人住的小村鎮，通勤火車也是如此新穎的子彈列車，只不過子彈不多，只有二截。來的時候我還坐到只有一截的）
以此相對照，法國火車坐得越多，回英國對大不列顛的鐵路就越見微詞。法國火車票價雖稱不上便宜，又因為強勢歐元而更見雪上加霜，但至少花一分錢是一分貨。反觀英國鐵路，不啻是拿先進國家票價換取難民營遣送回國專車，每回上車不是座位上幾抹汙漬、地上散亂麥當勞飲料空罐，就是揉過的報紙像剛接過客一般在小方桌上炸開。坐進英國火車車廂，觸目所及說不出的髒，有嗅覺的人就無法逃避那股莫名的、淡淡的、固執的臭，餿得、騷得、酸得暗暗叫人皺眉頭。雖然車廂還不至於髒到令人完全不敢坐，可是手不管是擱到窗簾、車牆還是坐墊，心裡總不了陰影一抹，顧慮不小心要沾上什麼細菌或傳染病；如果那天真在車上看見老鼠或小強兜溜溜地從眼前跑過，也沒啥好訝異的。
這還不是最令人惱怒之處。英國鐵路相較於法國，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是其定價系統；英國鐵路自九零年代末期私有化之後，國內鐵道營運被切割並由數家私營公司瓜分，但是「有競爭便有進步」的邏輯，在這事事喇賽的國家身上似乎不太適用，目前狀況看來，反而比較像「要爛大家就一起擺爛」。這些營利至上、服務次之的英國鐵路公司，把航空公司漲價如變臉的訂價系統套用到火車上頭，導致火車票若沒提早買好，幾乎要貴得如瞞天喊價一般離譜。合理票價最晚也要一個月前左右訂好，外加琳瑯滿目的優惠方案層出不窮，在英國買火車票恆常要提心吊膽自己吃了虧，怎麼買永遠都好像買得比別人貴。浮動票價導致一般人很難臨時成行，要搭火車說走就走得付出不少代價，長期下來火車變成一般人的次等選擇，英國國內旅行，反而搭飛機、坐巴士或者自己開車的多。
從小教育跟著美國式的思維旋轉，自然而然就認為公營企業只要吞了「私有化」的萬靈丹，就會有競爭；有競爭，一切就會變得更美好。然而眼前英國恰恰是個負面教材，多次來法國旅行也讓我反覆思索這個問題：法國面對英、美，自可大大方方地說，法國鐵路就是由國家經營，品質服務一樣好得沒話說，而且也照顧到了偏遠及鄉村地區照樣的需求。當鐵路營運值得信賴，乘客自行開車的需求無形中就會下降，就國家整體而言，火車畢竟是更環保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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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高速火車TGV（Train de Grande Vitesse）與德國ICE、日本新幹線齊名。新幹線我還沒坐過，倒是德國ICE和法國TGV相比終究還是差了一截。詳細的數據手上沒有，但記得TGV之所以比ICE快，乃是因為法國規劃新的高速火車路線時會另外闢建新的軌道，反觀德國ICE必須和一般火車共用原來軌道，效能無法發揮到最高。
以TGV來說，從偏北的巴黎到地中海岸的馬賽港只需三個小時左右就能抵達，而2007年最新的東線TGV- EST開通後，巴黎到全國各地的高速鐵路網已經成行。記得多年前來法國念書的時候，從巴黎到東邊的史特拉斯堡要花上四個半小時，現在搭乘TGV只剩三小時不到。到麥次也從三小時縮成一小時半，比以前輕鬆許多。
法國TGV東線蓋完之後，這條新路線上頭跑的高速火車，據說一度是全球最快的火車紀錄保持者。然而2009年年底中國大陸風風光光啟用武廣高速鐵路，眼睛都不用眨就把法國紀錄給破了，頭銜捧都還沒捧暖就得拱手讓人，頗有咱們台北101短暫一瞬世界第一的悲情。霞飛一家人吃飯時講到中國大陸的高速火車，個個不勝唏噓，又帶點嫉妒的口氣。
那知道隔天再看新聞，據說武廣高速鐵路的火車上有人抽煙，導致本該特快的火車，卻被卡了二個半小時動彈不得。這一家人說到這極為諷刺的烏龍事件，笑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倒是談笑之間又有股「還是咱們高速火車才算品質好、真的快」的阿Q精神。都說了嘛，法國人，還是以他們的鐵路為榮。
所以法國的高速鐵路可能比中國大陸的最新成員慢了一些，但整體鐵路服務還是無可挑剔的，是嗎？
那怎麼可能？！
火車品質再舒適、品質再好，終究是法國人開的火車；只要法國人做的事，要是沒有無預警的罷工潮，就稱不上法國人了。把晡在法國念書時罷工層出不窮的記憶猶新， 07 年去過聖誕節還特地買了提早一天的票回來，免得被卡在法國回不了倫敦，後來果然遇上罷工，幸好省城到巴黎不受影響，最後是坐小巴士搖搖晃晃下山。08 年來，又碰上罷工！末頭只得跟霞飛包計程車才下得了山。這趟還是買提早一天的票回來，法國鐵路難得平安順遂，算是今年的聖誕禮物了，只沒想到來途也還是碰上歐洲之星的鬧劇，綜歸每次來都有戲碼，也奉勸來法國旅遊的朋友，時間千萬別卡得太緊，因為交通服務罷工而被滯留法國，並不是啥新鮮事啊。
（去年11月也去探望霞飛爸媽，不巧遇上鐵路罷工，大批火車班次取消。二人前一晚要查原先訂的車還開不開，偏偏老家沒有網路，只能用電話一台列車一台列車地查，十分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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