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借宿霞飛姐姐家,睡的便是這間床。平日為書房,客至成臥房;霞飛獨來便作單人床,這回二人同遊,下頭「大抽屜」一拉瞬間變出二截式雙人床。超級可愛的房間!可見霞飛姐姐根本就是等著我倆相偕登門造訪的嘛~)
寫到第三篇了,把晡還是沒打算在巴黎市井街景上稍作著墨。這原因嘛無他,且說本次重遊巴黎,印象最深倒不是哪個景點大翻修完畢,而是重新複習法國人生活習性,文化衝擊,餘悸未了。借住人家姐姐家,四天半下來天天驚奇。
最早自己住巴黎,前後將近一年,雖然天天學著上麵包店啃起麵包,但同時也天天在小房間裡眷戀我的大同電鍋滷雞腿兼番茄炒蛋,異地半過著難以忘懷的台式生活。後來退了房返了鄉,每回巴黎自然依附霞飛,二個沒賺錢的窮學生過日子,好聽點是將就,說穿了是隨便。尤其霞飛是年輕一輩,又長期自己住久了,法國人那些囉囉嗦嗦的生活規矩,早就已經簡化到最低。
多年來我沒去細想這其中差別,自以為在巴黎住過,又和法籍阿那答長廂廝守,對法國習性早已瞭若指掌、適應無虞。直到我星期六傍晚抵達人家家,霞飛的姐姐、姐夫門一開,見面就直撲上來:
「Salut! Kuan-wen. Comment ça va? T’es pas trop fatiqué ?」熱情的姐姐問題連串發,你還好嗎?還不會太累吧?重點是姐姐一邊講話,雙臂大張,身子前傾,臉頰一邊襲上來,眨個眼便湊到我臉近得不能再近的前方;我直覺想把頭往後仰,電光石火那一秒,卻忽然想起人家是要跟我法式問候,只好緊急脖子一蹬,硬生生把我圓嘟嘟的臉頰也給扭著送過去。「噗、噗」
法國人見面要Bisous,雙方臉頰貼臉頰,貼到同時,還要各自對空發出「親親」的聲音;左右各一下,這才算是問候到了。我在英國待慣,早回復東方人習性,平常沒事哪會跟人有此肌膚之親?話說當代英國人私下開放,床第笫之間據說甚麼齷齪舉動都幹得出來,晚上看電視不察,近午夜還會有男根女乳滿螢幕飛;偏偏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兀自承襲先祖授受不親的假道學,牽個手碰個臉都不來。
我當初在法國,好不容易養成跟人貼臉空親的問候習慣,2005年到英國後,卻被迫矯正最根本的問候禮儀。有個英國作者甚至形容法國佬這種四處跟人貼臉的習慣,根本就是臉部濫交。那英國人來哪套呢?大抵見到人就是跟那些尿尿完不愛洗手的英國男人握手,再不然頭稍稍往左側個二十度,來個做作的點頭示意。想想我真的覺得貼臉還比握手衛生一點,至少一般人通常都會洗臉,而且尿尿完臉不會去碰到雞雞(當然如果是從事過什麼閨房娛樂活動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噗、噗」奧!姐夫也跟我Bisous,被他鬍子紮得好痛~
「你東西放好,就趕快出來吃飯吧?」姐姐轉身進了廚房,我興高采烈地拎著行李走進那間客房。
話說我為了買到最便宜二十九鎊的歐洲之星車票,刻意挑了英國週六下午三點出發的爛時段(一般人最晚週六早上就要走了,哪像我這樣慢條斯理的),火車車程外加時差一小時,再從車站換地鐵幾經波折,到姐姐家已接近晚上九點。我心想這麼晚了,姐姐和姐夫可能已先吃過,這會兒只是要熱點小菜簡餐給我墊墊肚子吧?
好溫馨!住在人家家裡就是不一樣。待會晚餐簡單吃吃,把晡還迫不急待要來閨房記趣一番。行李一放、外套一脫,前腳才走出客房……咦~?這眼前異象,也太叫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姐姐你把成堆酒瓶放在桌上幹嗎?
「Kuan-wen,你要挑什麼當開胃酒呢?琴酒好嗎?」還沒來得及回應,霞飛已閃身入座,挑了他老爸家鄉科西嘉的烈酒一瓶,一旁好整以暇飲了起來。這……都已經九點多了,直接殺到前菜就好了吧?
我誠惶誠恐捧了琴酒一杯,看著霞飛邊喝邊拿花生米暨小餅乾相伴,心裡一嘆,法國人不能趕的嘛……他們的字典裡豈有隨便吃吃這回事?乖乖坐下來跟著喝。
十多分鐘過去,三個法國人討論完一輪法國的政治問題後,酒瓶總算陸續回到酒箱。我聞到肉在飄香,盼望趕緊把民生問題解決,姐姐卻不急不徐,端來沙拉一甕上桌。
……忘記法國人吃飯要好幾道。
又十五分鐘過去,三個法國人又討論完一輪法國的社會問題。姐姐收了我們的沙拉盤子換上新的,轉身又進了廚房。這一次應該就是主菜吧?簡單吃完就好去休息了。
……說時遲那時快,姐姐在九點四十分端出一整隻巨大的烤全雞,分毫未動,一塊肉不少。我鼻頭抽動,嗅出迷迭香的氣味,但不知他們另外還配了甚麼香料去烤,那隻全雞甫離烤箱,隨即滿室生香。雞皮不僅散發出金黃色光澤,上頭還不時發出「ㄆㄧㄚ滋ㄆㄧㄚ滋」的聲響,烤盤下頭漂流著成堆的北鼻馬鈴薯,個個吸油吸到富態飽滿,外皮肯定酥脆入味,薯心絕對鬆軟爽滑。這隻雞實在烤得太完美啦!完美到連雞皮疙瘩都叫我食指大動~
可想而知,雖然一開始打定主意稍稍吃點就好,碰上這隻雞,最後還是忍不住啃骨頭啃到皮帶退二格、酒足飯飽後憎恨自己的彌留狀態。雞先生屍骨無存大概已經是晚上十點的事,把晡飽到眼睛快要睜不開的時候,耳邊恍若響起姐姐親切的問候:「Kuan-wen,可以把你的盤子遞給我嗎?」我下意識伸手遞出小碟,眼睛微微張開,只見得姐姐再度端出一整盤精心製作的法蘭西家傳手工蘋果派,又是金黃色澤,但是柔美的蘋果一次排開,像秋風拂過田野的稻浪一般迷人。好漲、好漲啊~可是我依然忍不住接過一塊蘋果派,張口便咬了下去;在胃快要滿出來的剎那卻吃得如此人間美味,所謂天堂與地獄一線之間,想來莫過於此。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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