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落腳倫敦大橋

整個夏天部落格空空蕩蕩，格主本人無心戀著小棧，想不到還有零星客人賞光，間歇造訪。說實話今年夏天倫敦天氣極差，又濕又冷，照理說外出動機應當少一些，不料我無懼陰冷的假夏天，照常出門玩心不減，週週都外出報到。

上回朋友的朋友，總知不知道串了幾圈交情出去碰上的半陌生半熟人說了，說把晡哀諷裡音樂，盡是商業榜單上熟客，整個音樂品味太過 Commercial。他說，一個人成天聽的，若非女神卡卡就是電音DJ David Guetta，浮浮躁躁，心又豈能奢求靜得下來？雖說人家哀諷裡也自個兒暗藏好幾首鄭秀文廣東勁曲，放出來狗血照樣狂噴，講這種話好像不太具說服力，可是聽人一番客觀剖析，確實有恍然大悟之感。最近的確心情浮躁，躁到好像心頭上在發毛。這一、二個月書看不成，桌前沒法坐定，下了班、熬到了周末幾乎膝反射換了便服就是出去玩，去了還批評夜店怎麼歌都不換，難不成是放到沒歌可放了是吧？最後還要朋友提醒，不是Gay Bar沒新歌；畢竟人家新歌上再快，也追不上咱們週間高達三次去得頻繁！

很神奇啊夏天一過去人自動就疏懶起來，外出次數減少窩在房裡時間回增，總算有機會，慢慢把這來龍去脈想了清楚。回頭想想今年夏天浮躁到失心瘋，或許都可追溯回同一個原因吧，板機扣了點燃引信，一籮筐全燒了起來。我五月間應考會計師執照最後一科，六月十七放的榜。哎呀！毫無預警，竟然過了。

因為過了，後頭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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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考試真的是毫無預警過的。五月中這回考的是個案研究，全天考五小時半，肥大狀況題一只，把先前考過的專業科目全混雜在一起回鍋，算會計師協會辦考單位臨去秋波，在考生通過拿到證照前，再送上考界佛跳牆一盅。

我記得很清楚當天考完不是很有信心。早上拿到題目，肥厚一疊又長又囉嗦，耐心忍著光把狀況讀過去就快擴了十分鐘，再看解題要求，媽呀難到直叫人倒抽一口氣。自己勉力把出竅的靈魂硬拉回來，逼自己盯著題目，越看卻越只是覺得腦袋一片空白，空白到最後索性把考卷翻過蓋上，特別花十分多鐘深呼吸，不斷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不要緊張！」，免得當場失控歇斯底里尖叫被趕出試場（如果當時已經看過犀利人妻，喊的就要是謝安真的「不要怕～不要怕！」）。我說不要緊張不要緊張，模擬考都碰過，早上狀況題一囉嗦，下午就只有A4正反二面可以補寫了。結果無味無感地吃完午餐三明治進試場，桌上竟然又是一疊厚厚的追加狀況。但這時已經悲情到沒眼淚可流了，一坐下，埋頭繼續瞎掰。

可想而知，時間到了收卷，好多該寫想寫的東西都沒寫完。把晡只勉強做到應答至少有頭有尾，我目錄宣稱有提及的內文至少帶到，題目又問到的我都至少掰到。所以當時同事問了，你考完自忖能不能過，我都回說，馬的你很敢問哩是不怕我情緒當場崩潰是吧，沒啦，真是完全沒把握。

（個案研究大回鍋啥都考，考試參考用書過多，同事都以空姐姿態赴考）

雖然自覺慘到像是路邊被卡車輾過，可是多年來和專業證照考試交手，卻也教會自己一件事，反正考完就不要再去想，多想無益的。批改的命運之筆早在閱卷委員手中，作答人無力可回天，就當作沒發生吧。而且自己二年前也已經準確說過，這整套會計師考試都在不知所云，人既然考砸時不知是怎麼砸的，那麼考過的當頭，自然也可能完全弄不清是怎麼過的。

會計師協會也很屌，說延續傳統，放榜當天若過了就只給一個PASS，聽說落榜的才拿得到分數（一派黑箱作業，感覺考卷可沒在好好改的模樣）。所以除非是考到全國前幾名，被挑選出來成了模範試卷贏了獎，否則一群泛泛眾生中，分數偏高偏低，還真的半點差別都沒有。我稀哩呼嚕跟考試抗戰一天，稀哩呼嚕交卷；交出去的商務模擬報告和平常模擬考公布的模範解答水準相比，差別十萬八千里，但一來呢，至少送出了最美表現，中途不放棄、決心掰到底。再說呢，我要的不多，也就一個及格就好了。

放榜那天早上緊張得睡不著，最後為了打發時間，專程跑去游泳；這決定經事後證明不慎明智，因為我人太緊張，在水池裡每換三口氣都有一口差點噎到水。又話說，把晡事前訂閱手機告榜服務，熬到公布時間，人在更衣室裡卻收不到訊號。人出游泳池了訊號來去簡訊卻遲遲不到，最後急了，決定改用手機直接上網查。

結果人在科芬園地鐵站附近，打字打一半，簡訊冷不防飛抵，一個「PASS」直接亮在螢幕上登場。人根本還來不及猶豫還來不及咕咕摸摸沒得躲，就給這麼個告知過了。

個案研究一放人過關，代表一紙會計師執照所要求的考試科目全結束了！更代表把晡邊上班邊考試的生涯，也正式告一段落！從此不必再擔心，自己哪天要因為考試陰溝裡翻船而慘遭遣返，或必須嚴正考慮在英國轉換跑道改賣屁股。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於是我開心地自己在路上握拳，小小YEAH了一聲！

…但不敢太大聲，怕被路人青。

然後呢？還不就摸摸鼻子，直接去上班。

當天上班，當天自然就下了班，隔天再上班、隔天傍晚就接著下班，隨後又上班下班加班下班上班，不知不覺一路延伸，考試過關，會計師合格，默默成了不痛不癢，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夢中回憶一樣。

原本說一考完就要把所有講義丟光光，結果遲些考的同事想借筆記，來不及也懶得篩選，一山書我全堆在一角，堆著堆著又給我定居下來。六月底客人來訪，大經小弟臥房成了垃圾窩，這才痛定思痛，一口氣把幾年來準備考試的講義和法典，一股腦丟光光。本想說這一丟就是邁向新生活的開始，問題是把考試用書丟掉，好像只落得像徵性的指標意義，生活實質狀態，似乎並沒有太大改變。多年來一直等待宣告自己自由這一天，但因為長時間習慣於考試拘束的不自由，所以當一切考試從人生中盡數解除，反而變得無所適從了。

所以這遲來消息拖到三個月後才宣布，三個月後再寫，筆調完全不同。都怪臉書，一句話當真是一句話帶過（”No more Exams ever!”）。如果當天晚上部落格即刻公告，內容應當就是無止盡地歡呼「恁爸我自由了」。但因為等了三個月才說，又不得不回想放榜後三個月的生活，最後只得誠實告解，我自由了，但自由了又怎樣呢？

回想過去幾年，套個「人生若能重來」的老梗，等考試全考完這一天等得吃足了苦頭。當初因為貪圖稅務部上下班時間穩定，應徵時刻意跳過事務所主流的審計部門不填。這一跳，卻也無心從一張專業證照跳成二張，本來單張證照考完命該是去了半條，這一跳二張證照考完，我看大概只剩原來的二趴。這還沒算我這幾年每逢考試焦慮就暴飲暴食，原本就寬廣的身材，一路考完身上不知添了幾個嬰兒。

考試過程又因為某些科目考得不順，而且還很公平，一張證照各砸一次，再相互交叉推延，原本三年的考試生涯硬生生給拉長成四年。和把晡同批進公司的同事，半數以上去年五月就通過最後一關卡，及時掛上皇家會計師頭銜，隨即接二連三快樂出航，從會計師事務所航向更高薪的銀行去了。轉戰銀行雖不是把晡個人志向，但是人家順利解脫之際自己卻在填補考申請單，人家加薪同時我卻得自掏腰包約一萬五台幣重考，2010這個年，實在不好過。

但備考之際，卻沒發現考試苦悶歸苦悶，卻也遮蓋了生活裡其他早該問的問題，於是某個程度上呢，讓生活變得比較簡單。例如考試沒過之前，我鮮少自問，來國外工作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且考試結果未知前，飯碗隨時可能不保，良禽不得擇木而棲之際，對工作的乏味，就有本事一如嫁到台南大家族的長媳對婆婆百般容忍。我想被考試挾持四年期間，自己可能患了類似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複雜情結，只是人質我並非對挾持犯產生同情，而是對過往身為考試人質犯的生活，生出莫名無法割捨的怪異情感。這又像是鳥給關在籠子裡給關久了，一開始還想把牢門啄開，力有不逮；幾年後牢門打開，囚鳥頭一歪，沒奪門飛出的打算，還眼神呆滯，納悶飼料怎麼還不來。

會計師沒考完之前，身邊人人念得咬牙切齒，直說合格之後，這輩子決定不要再考了。說歸說，有人卻耐不住合格後無試可考的空虛，明明新資格證還熱呼呼的，轉眼又去報考更難的金融分析師。我是還沒笨到沒事剛贖身又簽賣身契，自找罪受。但這些笨蛋同事耐不過又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的失落，我是有的。

考試放榜當天，金融時報登載了新科會計師合格名單，一時間獵人頭公司的電話瘋狂湧進，之後一、二個月工作專線老有不名號碼來電，接到手麻。可人生也很諷刺，我去年發現英國政府更動外國人辦理工作簽證規定，一更動後自己瞬間失去辦理個人自由工作簽證資格，只能守著手上這張綁現任雇主的工作證。本來寄望會計師合格之後，可以給自己多點籌碼，就算是辦工作證才能換工作的外國人，至少身價好一點。於是那時候都跟自己說，只要撐到考試考過，就可以離開現在職位了，忍著忍著。

想不到英國政府移民政策再度改弦易張，稍早宣布，今年四月之後核發的工作簽證，不再具備申請永久居留資格。所以難題就來了，我手上這張舊的到明年期滿，理當是可以申請永久居留的，而一旦有了永久居留權，就連帶有了自由找工作的權利。如果現在換工作，新的工作證肯定是2011年四月後核發，於是拿著新工作證就不得申請永久居留。所以如果我看得長遠一點要求日後英國求職的自由，眼前工作還是換不得。問題是，換工作是當初支撐自己把考試考完的動力，現在證照順利拿到了，工作卻不能換，那考了半天是考開心的啊？著實哭笑不得。

所以說三個月來沒目標又失了方向，人生減減減只剩下工作和夜店玩樂。三個月後人還是沒有頭緒，但至少意識到了，日子有很多種過法，但是時間過的方向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去不回。為此欠的稿債要先還，故特地大聲宣告，把晡至此所有證照考試全部結束，為考試而打轉的生活都是過去的事，收進記憶就好吧。一旦收好了，就抬頭向前看了。

（特別往回收桶裡拍留念；本人是個很會留垃圾的頭痛傢伙，所以能把講義全丟了，足見我有多憎惡這證照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