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落腳倫敦大橋

漢堡是德國大城，這點無庸置疑。德國也就北面頭頂那一排出海口，北部臨海城市出了個漢堡，西瓜偎大邊，其他港口擴張成長的機會，就這麼慘遭蓬勃的漢堡港無情扼殺。漢堡挾著易北河出海的咽喉位置，扣著德國至少八千萬人的內需市場，要稱第一大港，封號手到擒來；北部第一大城，自然也輕鬆晉升，當之無愧。

可是一出德國國界，漢堡在排行榜上立刻大幅降格，卡在個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尷尬地位。少了一國之都這種光環加持，同時也少了連帶而來的人口成長刺激，大漢堡地區的「區區」一百七十幾萬人口，連歐洲前二十大都會區都排不進去。

於是對把晡來說，問題就來了。漢堡還是具備一定規模的，在地公司得跟國際貿易，跨國公司依舊要來當地投資，所以把晡雇主在漢堡的分公司，仍有一定程度的英語專案留著當業務，否則外國人也不會被派到這兒來。然而相較於倫敦、巴黎、柏林、巴塞隆納等外國人滿街跑的歐洲特級大城，在漢堡，好像只有在外商跟大型公司上班的才需要跟老外打交道。路上碰到的漢堡人，平日很少得跟外國人開口講德文之外的語言的。

“Darf ich auf Englisch sprechen?”　「我可以說英文嗎？」

把晡來德國除了美其名增長專業知識實為玩耍之餘，當然也想把八年抗戰，卻始終原地踏步的德文程度拉上來。可是有些事情終得先辦完要緊，哪有人到了異地人生地不熟，還在那把火燒屁股的問題當教材，來個真人練習德文對話。當學習不再是主要目標，語言自然就回歸溝通為本質；哪個用得上的語言用了出的錯最少，那便用哪一個。

所以我 “Guten Tag” 這種講究的禮貌開場白交待完了，都會火速跳到這一句：「我可以說英文嗎？」

「Darf ich auf Englisch sprechen?」…號稱德國第三大銀行的客服經理面有難色。

「Darf ich auf Englisch sprechen?」…電話那頭，號稱「講英文嘛也通」的柏林ＩＴ專員支支吾吾。我已經是被漢堡的ＩＴ小組引薦，專程打來柏林找你們的唉！ 

「Darf ich auf Englisch sprechen?」…代表房東的房地產經紀人直接給我倒抽一口氣。

---------------------------------------------------------------------

來漢堡前，本也懷抱著摸蛤仔兼洗褲的遠大志向。這次來不僅業務單位不同可以學點新專長回家，也想順便碰碰德國稅制，再逼迫自己念德文，可謂一石三鳥、一箭三鵰，洗褲擱咧分洗內褲甲洗外褲，哇哈哈哈哈哈。

報到頭幾天沒什麼事情可做，新官上任三把火，還很假仙地去討了幾分德文的稅務文件來唸唸玩玩；凝神一看，當場被這些德國人打敗。

Gewinnabgrenzungsaufzeichnungsverordnung

一個字。

四十個字母，不多不少，一個字。

文件隨手翻，專有名詞動輒十五、二十個字母起跳，這種公家法政用語，中文版自不親切，英文版亦不親切；到了德文，單字隨手撿一個都像吃了大補丸任意膨脹，那更是不親切中的不親切。

實現遠大志向的第一步就非常不順遂，讀文件讀得我意興闌珊，該換開了口想說英文。豈知辦公室裡嘴巴一張開講聲「Guten Tag!」，同事個個給我用英文回「You can speak English with me」，而且他們英文講得之流利漂亮，簡直難以置信。前一分鐘三兩小貓還在咖啡機旁低沉地「Ja…Das ist genauso...」，見我人一現身，馬上很有禮貌全數變頻「…good as the...」。等把晡把一早的卡布奇諾領走了，遠遠又會聽到後方交談全數變回德文，真的是很神奇呢。

這二個禮拜就這般在辦公室裡活當行動英文觸媒，走到哪兒盎格魯薩克遜的仙樂飄飄就跟著傳送到哪，有時把晡良心譴責堅持要講德文，往往三句不到（那三句都是課本上背來的基本對話）關鍵動詞在我腦海裡不見蹤影。這時雙方若不是同時陷入極為尷尬的沉默，就是聽到對方跟我說：「Just talk to me in English, I REALLY don’t mind」

--------------------------------------------------------------------

二般不如意、二邊搞不定，想辦正事的時候 Bitte auf Deutsch，想奮發向上練德文你們就給我 You REALLY could speak English。困惑了二週，把晡終於恍然大悟豁然開朗：資源就在自己身邊，機會可要自己把握啊！公司這些人全是受高等教育的，在這全球化時代，心機重如他們幾乎都到英語系國家泡過一趟才打道返鄉。英文講得好，對他們來說全是家常便飯，破朴子菜脯蛋。今天就算把晡莫名其妙講了一口很溜的德文，他們看把晡是英國派來的員工（姑且不念英語非咱母語），想必藉機練英文對話也樂此不疲，毫無跟我講德文的動機啊！！

所以今天人在漢堡，身邊這些怕講英文怕極了的IT大哥、仲介大姊、秘書大嬸、麵包店小妹、手機店小弟、水電工大叔，那全都是老天賜給把晡的絕佳生活會話課老師，開口前還不會要求你先複習文法。機會要不好好把握，三個月過去，回英國還是只會一句「我愛吃德國大香腸」，這像話嗎？還有臉見江東父老嗎？

一旦把這關鍵環節想通，把晡立刻抱著感恩的心開始講德文處理生活瑣事，舉凡電視機故障、打掃阿桑錢給了衣服沒燙、銀行提款卡還在郵局到把晡信箱的路上迷惘徘徊，以上這些繁瑣到令人想吐的小事情，現在全變成把晡清單上的德文會話練習作業，事情沒事生了出來，等於有藉口可以打電話去煩人，有時候還滿高興的。

其實只要是因為遷居德國而衍生的雜務，原本公司幫我配了個「安頓打點仲介」，也就是把晡上上禮拜五試圖非法入境那天被破空等了八小時那位。照理說，有問題全丟給仲介叫她處理就好。可是為了要把握講德文的機會，本人一概自己攬了下來。上班時間若碰到沒事做，不好意思，因為是為工作來德國輪調而衍生的雜務，我就一概當作公務啦。打電話前先把該主題的關鍵字查清楚（譬如燙衣服 ausbügeln），再來網路字典開著，電話很阿莎力就給他打出去：

「安德森房地產經紀公司，您早。」

「你好，請問我可以和安德森女士通話嗎？」

「請問您是？」

「我是ＸＸ公司從英國倫敦派來那位員工。」

「啊！ＸＸ公司啊～」電話那頭，對方明顯想假裝聽到ＸＸ公司時有恍然大悟的神情，來掩飾她聽到英國倫敦派來幾個字時的戰戰兢兢，「請稍等。」

「烏莉克安德森，Guten Tag」

「安德森女士您早，我是ＸＸ公司的某某員工，就是從倫敦來那位。我有些問題要問你；對了，」要裝出很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可以用英文和你說嗎？」  

... 

...  

「這個...呃...用英文的話恐怕有點困難。」對方攤牌了。

「那...沒關係...我可以試著用德文講講看。不過你可能要比較有耐心一點，我的德文講得不是很流利。」

然後如把晡意料之中，電話那頭一陣大喜過望：「Gut！ 沒關係！我們就試著用德文慢慢講吧。」

沒錯！這就是著名的「鹹酥雞法則」。假如老闆本來就打算給你十塊鹹酥雞，一開始一定要先給你九塊，然後放到磅秤上再故作瀟灑地加上第十塊，這樣顧客就會覺得最後一塊是賺來的，感覺就是爽。

把晡雖然早就準備跟人家講德文，或者說我打電話的目的，有時本就不是想解決問題，只是想找個機會跟人家講德文，電話撥過去，一開始一定還是要裝出講德文非常痛苦又非常不甘願的樣子。然後因為對方誠心誠意地哀求我，我只好大發慈悲地配合你，這時候就算語病百出，講話速度又慢到讓對方想殺人，他還是會心懷感激地在那邊配合練習。

奉行「鹹酥雞法則」幾天下來，電話講到一半都會聽到：「Aber du sprichst schon sehr gut Deutsch！」（可是你德文已經講得很好了），聽到後來本人深深覺得，德國人的稱讚點真的很低！什麼難度的話會換來這樣的反應呢？

根據過往學習其他語言的經驗，要博得該語言母語使用者的稱讚，英文乃是在作業裡寫到：「The oscillation between audacity and austerity of EU’s XX policy has generated......」；基本是用字要有點嚇人的時候。

法文乃是當著法國人面區分「與現在事實相反的假設語法」以及「與過去事實的假設語法」並且動詞變化能夠在二三秒內直接變完的時候：Si j’avais su que je travaillerais un jour en Europe, je serais pas venu à Londres en 1998.

日文標準低一點，就跟人家聊小叮噹和A片常用一百句就好了。

可是德國人的標準真的低得很誇張捏！

「你跟我說過，打掃阿桑禮拜四來。可是她昨天就來了。昨天是禮拜四三。」 
「Aber du sprichst schon sehr gut Deutsch！」

「我等了二天。可是我還沒收到提款卡。」
「Aber du sprichst schon sehr gut Deutsch！」

「請給我一個肉桂麵包、一片檸檬蛋糕、一個香腸可頌」（好像吃太多了） 
「Aber du sprichst schon sehr gut Deutsch！」

「我覺得，漢堡是個很漂亮的城市。不過，這裡的天氣很不好。」 
「Aber du sprichst schon sehr gut Deutsch！」

好啦，有時候對方也會換一句；

「Why are there firemen in the street?」 
「I have no diea」 
「Do you say Feuerwaher in German?」
「Wow! You know so many words in German.」然後，「Du sprichst schon sehr gut Deutsch！」

且別說德國，就說是漢堡好了，這些漢堡德國人似乎認為來訪德國的外國人一定不會/不能/不願/不準備講德文，所以只要能講出早安 Guten Tag 之外任何一、二個字，就全部給他來個 Aber du sprichst schon sehr gut Deutsch大放送！把晡兒時學英文的記憶已遙不可及，其他外語都是成人時期學的，學這些多半是第二冊前六課範圍會出現的會話，哪裡來這麼多令人害臊的反應！腦袋裡唯一可以相比擬的，大概只有我在何嘉仁當小朋友的美語老師那階段，才做過同樣的事情吧？ 

--------------------------------------------------------------------------

「你昨天吃了什麼。」What did you eat yesterday?

「我吃了一根香蕉、一顆蘋果還有一片西瓜。」I ate a banana, an apple and a piece of watermelon!

「哇～（DJ丹尼斯上身）Eat 的過去式是 ate，都講對了喔！還記得是AN apple，好厲害喲！還會用and連接三個水果，好棒喔！而且如果你說 I ate a watermelon...」

小朋友舉手搶答：「那就是吃了一一一一一一整個西瓜」，雙手畫了大大一圈。

「好聰明喔！」 
 

----------------------------------------------------------------------------

所以說，我在上德文安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