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看倌，歐洲從上禮拜六到禮拜日清晨實施日光節約，也就是說從三月三十日起，歐洲正式進入夏令時間，和台灣的時差從八小時縮短回七個小時。有親朋好友人在歐洲的，越洋電話請挑對時間打。如果你一大早起床忽然想和地球另一端的某人聊一聊，一瞄手錶八點，想說應該還趕得上午夜趁快播電話，不好意思，就差個這麼一天，本來該在晚上大鳴大放的時間，人家可能已經深深入了夢鄉。
我來歐洲好幾回，其中待了三回超過半年，夏令和冬令時間轉換也因而碰了不下數次，偏偏每回都著了道，屢試不爽。更可惡的是，我明明就常想起日光節約這檔子事啊！因為每次打電話回家之前，都得先自問現在適用冬令還是夏令時間，然後才算得出台灣幾點。可怪了，每次到了要轉換的那個週末，這件事就那麼剛好從我腦袋裡全然消失。全巴黎、全倫敦都把標準時間往前或往後調一小時，我卻還在自己加一或減一的時空裡過得怡然自得。有時整整過了一天都不察有異，禮拜一好整以暇出門，自以為準時出發，結果卻是一片大亂。
想出日光節約這個點子的，絕對不是個正常人。這麼說來可能有些殘忍，但是，『正常人的數學不好。』對，即使你喜愛數學或者你的數學成績總是高得像天上不可攀的明月，還是容我再跟您重複一次：『正常人的數學不好。』
這個數學不好不是理解微積分有困難，或是三角函數的證明題做不出來這種類似炫耀文的不好。所謂數學不好，是指「十幾個人去吃飯，有人點Ａ餐、有人點Ｂ餐，有人點豪華特惠餐不加甜點，又有人晚到只點飲料所以只付一半」然後飯錢永遠算不出誰少付了的那種不好。如果說任何政策施行後，人民過日子必須一天到晚算個不停，這無疑就摒棄了聖人之治要「常使民無知無欲」的最基本原則。沒事日子過得好好的，你就偏要叫我去動腦筋去算數學，這不是擾民是啥？雖然只是一小時，可是就算堂堂大學教授，可能一時間也搞不清楚冬令轉夏令是要加一小時還是減一小時。再搭上時差問題，平常光想清楚究竟要加要減，加了或減了之後是不是還要加一天或減一天就已經夠讓人受罪了，你現在竟然叫我在加了減了之後還要再加再減，這不是要把人逼瘋嗎？
所以拍板定案，最後決定要推行日光節約的那群幕後黑手，可能是在寫完「試論機率參數化」這種論文之後跑去從政，然後自認將心比心長嘆：「啊！每年把時間前後調整一小時二次，就能省下這麼多能源，這政策要落實如此簡單，效果卻這麼顯著，怎麼一百年前沒有人提早想到呢？」ㄜ……因為正常人不喜歡調整時間？因為正常人沒事不會想到去加一小時或減一小時？
時間這樣調來調去，到最後真的只有虧，而且是不賺的那種穩虧。理論上冬令時間轉夏令時間人人損失一小時，但十月最後一個週末轉回冬令時間，這一小時就可以賺回來，損益平衡，大家歡喜。但實際上呢？君不見以前在學校早晚升旗降旗集合，每天還要寫連絡簿，這樣強迫聚集再宣布的事情都會有人忘記了（譬如明天要帶空罐子做美勞之類阿沙布魯的事情），何況在現代社會人人各過各的，最好是大家都記得住啦！
於是三月不知實施日光節約，按時出門的變遲到一小時；你不遲到，可能也有其他的朋友遲到要等。到了十月，這一小時該賺回來，晚上應該可以多睡一小時了，可是又因為忘記這回事，同樣時間出門變成實際上提早一小時出門，店沒開公車不跑，啥事都辦不成。
我去年十月正在準備考試，有一回想利用周末去Ｋ書，所以那週特地犧牲睡眠把鬧鐘調到六點，準備當天早早出門佔個教室裡的好位子。好巧不巧那週碰上日光節約結束，我以為自己六點半出門，結果標準時間變成五點半，走到地鐵站鐵門還沒拉開，當場傻眼。後來不僅坐在外頭吹了半小時冷風，進地鐵站之後因為東行的首班車比西行的晚開（地鐵站是為了西行往市中心方向先開的），我又在裡頭枯坐了廿分鐘，整個心裡只有淒涼啊～
我曾經想過，如果日光節約可以一步一步來，譬如每天只扣個或加個一分鐘，渾然不覺就是夏令時間了；這樣不至於太過突然，日子可以安安穩穩地照常過。不過應該不會有人同意要連調六十天的吧？就算全天下的時鐘都先進到會自動轉換，不必手動去撥，這世界上還是有幾乎不看鐘的人。
發牢騷歸發牢騷，我還是得承認日光節約的本意很崇高。這不是說我辯不過它，而是自己也打從心裡認同節約能源十分重要。日光節約玩的是人們的心理層面。由於現代人不太倚靠身體的感覺，而選擇依賴時鐘來決定自己想要的是甚麼，所以在時間上動手腳，真的很容易可以改變人的作息。舉個例子來說吧，我們都是看錶決定吃飯時間，老覺得十二點到了該去覓食，但倘若沒有時鐘的話，十一點吃和下午一點吃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像今天日光節約實施以後，中午十二點是原來冬令時間的早上十一點，所以嚴格說來我今天十一點就吃了午飯（平常是十二點半才吃），但肚子提前接受這些食物也沒罷工抗議。
同樣的道理，人不一定都是累了才去睡覺，而是看時針走到幾點才「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覺得想睡覺。夏令時間偷走一小時，會讓本來十二點睡覺八點起床的人（這麼好命的人我知道不多啦）在原來時間的十一點睡覺，隔天在原來時間的七點起床。因為歐洲是高緯度地區（以英國來講，地球轉一圈大概是中國東北的位置）所以夏季日照時間非常長，可能四、五點天亮，晚上九點、十點天黑。日光節約時間會讓睡眠多覆蓋掉沒有日照而要開燈的一小時，再讓醒來有日照的時候多出一小時，簡單來說，晚上少開燈少活動，電就這麼給省下來了。
問題是，我寫上一段的時候還得不停上維基百科再三對照，算得有些腦溢血的徵兆。儘管如此，寫完還是不太確定自己到底算對了沒有。你看這區區一小時有多要命！
有些時候，身體自己發出的訊息也還是強過心理因素。調整作息對不同人來說，難易度也各不相同。嬰兒跟老人就普遍比成人難調整作息時間。新手爸媽可能好不容易哄得寶寶在特定時間入睡，一從夏令轉冬令或冬令轉夏令時間就一個頭兩個大。小孩大便小便都還要包尿布，哪有可能配合你每半年就學著提早或延遲醒來一小時？
人都有慣性，習慣了就日子就好過。當然有人認為，人又不是沒有適應改變的能力，日新月異什麼都在變，最後還不是都習慣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我覺得日光節約最惱人的地方，就在於它老是變過來又變回去，加了又減回去，最後惹得人不得不罵「你有完沒完！」。我打個比方，如果每半年你電腦鍵盤的按鍵會自動全部往右移一格，按P出來是O，按「ㄨ」出來是「ㄘ」，過了半年又都全部換回去，就算早早告訴你鍵盤會在每年三月的第四個禮拜六跟十月的第四個禮拜六凌晨轉換，甚至當天各大電視台都打跑馬燈提醒，還把字條都貼在你電腦旁邊了，熊熊按出來莫名其妙的那一刻，肯定還是會想大罵三字經摔電腦的。
歐洲也有人提議乾脆廢除日光節約制度，理由是省下來的能源有限，對人生活的干擾卻大上許多。我樂見這種辯論，至於環保該盡的那份心力，我也很樂意用隨手關燈、改用省電燈泡或洗熱水澡不要洗太久等生活細節來彌補。但若要就日光節約的生死存亡進行根本攻防戰，這就免了。辯論時要支撐自己的論點，要批評日光節約知前，得先把加加減減、原來幾點現在幾點這種東西先弄清楚，而且要無時無刻都能一想到就能立即回答。
我選擇與日光節約共存，但嚴正拒絕擁抱、堅決拒絕理解。
（後記）
今天週一上班，六點下班走出辦公大樓的時候，其實是原來冬令時間的五點，因此拜日光節約之賜，在辦公室坐了一整天，出來時太陽竟然還大剌剌地在外頭逗留！這大概是日光節約時間有史以來唯一積的一次功德吧。
哼！但是之前造業造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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