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落腳倫敦大橋

Titus 其實不是今天走的，但霞飛今天早上才把簡訊傳來。「Titounet est mort」他用叫慣的小名叫他，後頭接了一個難過的表情符號。 

當時剛把衣服穿好，正要出門上班，順手拿起昨晚充好電的手機要放進包包，要塞之前，瞧見螢幕上頭有封未開的黃色小信封。點開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Titus死掉了。簡訊在一早傳來，這個消息變成我一天的開始。 

怪的是一則死訊開頭，我感覺不到異鄉人的麻木不仁，卻有當初看到這段開頭的震撼。還沒想到下次再去拜訪霞飛老家是什麼時候，只知道真要去前夕總會怕無聊，所以都跟自己說，去了除了探望霞飛家二老，別忘了還能見到這隻小貓咪。每回到了霞飛在法國靠瑞士邊境的山區老家，逗弄Titus都是我最大的娛樂。

小貓咪其實是老人家，老人家脾氣大也難搞，要抱他不是想抱就能抱，還要看Titus心情好不好。老人家要是覺得被冷落了，二話不說，四下無人跑到地毯上拉屎放尿，主人邊罵同時，照樣慢條斯裡踱步回沙發，準備來頓午覺。

其實平常Titus那會被罵呢。霞飛的老爸老媽疼他都來不及了。霞飛姐姐也養了隻貓，但他們家那位千金小姐活脫是過動兒，房裡唰唰唰四處來去，跑起來幾乎不見蹤影。姐姐養到這隻過動貓才養得心滿意足，所以她對Titus下的評語是：「Titus那是貓，他根本就是隻布偶吧。」據說Titus因為太少出外活動，腳掌太少使用都長出毛來。

也許Titus就是太像布偶，才會卸下自己的心防。我不愛貓，既覺得他們冷，也覺得他們殘忍。九歲時高高興興出門要去遠足，走過巷子口卻發現鴿子被飛撲而上的野貓一口銜住，一團混雜在一起的黑影閃過，撞向角落的垃圾堆，只剩下 三兩 根羽毛在空中飄盪。那一整天都吃不下東西。別說，從此我看到貓咪心裡都有些毛毛的。

七年前在巴黎認識霞飛，他不經意就會提起老家有隻貓咪，他疼得多麼入心。霞飛說，回老家總嫌發慌無聊急著離開，可是一離開，又會想念自己家裡的貓。

我心想，不過就是一隻貓嗎。

三年前總算有機會拜訪霞飛老家，那時Titus已經是老爺爺的年紀。霞飛向她介紹把晡，老人家沒當場跑走，湊近靠著我的手嗅了一嗅，但是面子也只給到這邊為止，掉了頭又揚長而去。老人家柔軟的唇頰碰上手的時候，把晡滿心訝異，因為我很想把這隻貓咪抓起來抱抱。

老人家在屋裡縱橫，出入大小房間旁若無人。把晡若專程要找他玩，有時耐不住性子硬把手摸上Titus，平日慢條斯理的布偶貓，還是有本事一溜煙消失無蹤。然而有時在霞飛房間打電腦，老人家神情自若不請自來，或是跳上床在我旁邊小睡一覺，或是給我的行李箱留幾道抓痕作紀念。睡飽了、抓夠了，又掉頭離開。

然後每回離開霞飛老家，我們倆總在路上不停清理衣服上沾黏的長毛。長毛軟軟綿綿的像棉絮，不論怎麼清理，仍有幾根牢牢地跟在身上。有時候回來個把個月了，還會在衣服上看到Titus的毛。總是笑一笑把毛拔掉，再想到Titus那漠不在乎的任性表情。有一天搞不好我也會養一隻貓。

三年內去看了他三、四回，不知道Titus認不認得我。但有回凌晨睡不著醒來，聽到他在廚房餓得喵喵叫，結果那一次是我幫他倒的飼料。Titus還是吃得興高采烈。再有一回跟著霞飛牽著他去散步，大爺走三步停一小步、五步停一大步，決定停下來時屁股牢牢坐著，怎麼催都催不動。還來才明白不是人帶貓咪散步，其實是貓咪在外頭溜主人和客人。

第一次看到Titus，就聽到霞飛家人不經意提起，Titus現在都是老爺爺了。說的時候有些不捨，好像一直都擔心Titus哪一天會不告而別。我也緊張兮兮跟著擔心起來。

然後見他這麼任性這麼灑脫這麼受寵愛，完全沒有青春不再的模樣，不知不覺就把這層擔心忘記。直到今天早上簡訊傳來，才忽然想起，對啊，其實Titus是老爺爺了。

霞飛說他爸爸前一刻還見他在沙發上睡覺，離開客廳一會兒回來，沙發上不見那團白色的毛球。以為他又在屋裡閒逛，喚啊找啊，然後在床下找到蜷成一團的Titus。「Titus」，爸爸伸出手去喚他，毛茸茸的身體沒有呼吸。

醫生說他走得很突然，就算當時人在他旁邊，也沒辦法做什麼。時間到了，該發生的自然會發生，醫生好像是這個意思。

怕霞飛難過，趕忙打了電話過去，最後卻是自己哭了起來，反要他在另一頭安慰。Titus只見過我三、四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

去年聖誕節沒去過節，少見了他一面。也許是這個緣故。我還來不及等到當Titus家人的時候。

去年也跟霞飛提過，我說當時部落格沒東西可寫，可不可以把Titus當作題材。他說好啊，但是要把Titus寫得像貓咪界的大明星一樣。後來照片照了，影片也錄了，但是不知轉去寫什麼題目，弄得Titus早該曝光的名人傳胎死腹中。

Titus，這是寫給你的，希望你要慢走。你平常就走得慢吞吞的啦，所以只要像平常那樣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