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論文終於寫完了！
好吧，嚴格說來，整篇論文還沒搞定。至少我沒這膽量拿現成的檔案交出去換碩士學位。學位雖有些名不符實，可就二字：好貴。截稿期限還沒到，多看幾眼要不了幾分力氣；若是因為急著想正式宣告解脫，就這麼豁出去交了，萬一事後赫見哪個字打錯沒改、哪個段落辭不達意，那無止無盡的悔恨只怕此生揮之不去也驅之不散。苦難既然都受了這麼久，實在不差這幾天。忍忍再看看，看看再修修。今天晚上且就專心寫篇收筆日誌提前慶祝，讓腦袋在與德國、匈牙利的極右派如膠似漆黏了一個多月後暫時隔離一夜，待得明兒個清醒些再回頭批判。時間這般分配或許好些。
電腦鍵盤敲敲打打一整天，無意見發現論文寫完那一刻，整個人愣在哪兒。當然還在寫的期間，人近乎是靜止的。至少站在我背後看，只能看到桌前有個摟著棉被的巨大身形，在打字與來回愛撫小滑鼠之餘，囓指皺眉又搔頭。可那倒數廿多分鐘我全花在最後三、二行，外表紋風不動，腦中波濤洶湧。寫下的句子猶豫萬分後遲疑不決地刪去，刪不到一秒又萬般不捨地復原。
寫作像生產，刪文則恰如要求母親截肢新生兒。這篇迷你論文字數設限一萬。本人素以『厚話』聞名，蒐來的文獻讀畢，下筆便是湯湯水水，等到各段落綜整起來，字數已不知超出多少。為了符合一萬字的標準，我開始寫結論前先狠下心大開殺戒，一把鼻涕一把淚刪到九千五。不料昨晚動筆寫結論，腸枯思竭，寫得字字艱辛。那時心想五百字實在措措有餘，之前只怕刪得過頭了。今天早上醒來，或是睡眠充足，或是排便通順之故，一坐定竟然文思泉湧欲罷不能，等到把想講的都講完心滿意足，字數不經意破了萬。然整篇文章已大勢底定；前頭早給砍得遍體鱗傷，結論卻又深感句句鏗鏘，增一字太多減一字太少。於是我整天窩在螢幕前來回逡巡Word檔，逐行逐句尋找更短的替代詞、同義字，這效率奇低的折磨持續至傍晚，如前頭所述，我在最後二、三行徘迴。想到最後這幾句恐怕不得不走，心裡就開始淌血。直到忽然發現後頭還有段注釋，一讀便覺食之無味。好個雞肋，在這危急存亡之秋，棄之一點也不可惜。再開工具欄的字數統計一探，九千九百八十二，啊，刪回一萬字了。那我論文不是寫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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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邊、床上、腳旁那一疊接一疊、一山又一山，一度給我戲稱掉進聚寶盆的資料，不久後就可以進資源回收桶了。當然為了保險起見，我會饒上它們一陣子，直到遞交論文為止。我也可能保留起來以便不時之需（嗯，哪天很有可能急需知道匈牙利的汪笨湖曾經如何高聲疾呼國家有難……）。但是從此就不必在紙堆中大海撈針，尋尋覓覓某句明明記得在哪看過卻又忘了出自何處的引言，面對自己寫下卻感似曾相識的論點毋需膽戰心驚；每天不必醒來就把資料移到床上以求有個空間動工，睡前再把資料運回桌面以求有個地方棲身。感覺好不真實。
整個寫作工程，大約有十分之一花在搬動書跟紙，三分之一花在找出處，又三分之一花在猶豫寫下的論點要不要標明出處，納悶『戰後德國有三大黨』這算是常識還是某人整理的知識。總之從去年開學那天，學院就耳提面命作業內容不得抄襲，還強調犯人給逮到時『不得以無知為藉口』。於是這一整年寫作業，每個人都在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為了安全起見把內容全標了，老師說你死讀書不知融會貫通；課堂上疲勞轟炸的術語當常識漏標了，批改回來的評語叮囑論文千萬不可再犯。左右為難一整年，到最後關卡還是左右為難。如果我早點想到後來把文章區塊分放的整理方法，如果我前頭讀文章讀到的重點比照後頭做好索引標籤，如果我早點預約先搶到關鍵那幾本書，也許論文可以提早好幾個禮拜寫完。千金難買早知道。
去你的plagiarism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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